水族正宗端节为何于亥日开始过（韦友寿）

水族正宗端节为何于亥日开始过

三都水族自治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  韦友寿

从历史学和语言学角度来进行审视，水族由华夏族分化演变而来，从古至今，其传承的文化是源远流长、博大精深的华夏文化。因此，研究水族节庆文化，《天干地支主旺表》和《二十四节气表》是必须精读熟记的，否则不得其门而入。

天干地支主旺表

二十四节气表

汉代谶纬类典籍《诗纬·泛历枢》云：“建四始五际而八节通，卯酉之际为革政，午亥之际为革命。神在天门，出入候听。《大明》在亥，水始也。《四牡》在寅，木始也。《嘉鱼》在巳，火始也。《鸿雁》在申，金始也。卯，《天保》也。酉，《祈父》也。午，《采芑》也。亥，《大明》也。然则亥为革命，一际也。亥又为天门，出入候听，二际也。卯为阴阳交际，三际也。午为阳谢阴兴，四际也。酉为阴盛阳微，五际也。凡推其数，皆从亥之仲起，此天地所定位。阴阳气周而复始，万物死而复苏，大统之始，故王命一节，为之十岁也。阴阳之会，一岁再遇，遇于南方者以中夏。”生于东汉末年、卒于西晋初年的谶纬类典籍研究专家宋均注曰：“神，阳气，君象也。天门，戌亥之间，乾所据者。”

《诗纬·泛历枢》是汉代无名氏创作之谶纬类典籍，是汉代《诗纬》三种之一，亦名《诗纬·汜历枢》，宋均注，今亡佚，只存少量佚文。关于书名之义，赵在翰《七纬·诗纬叙目》云：“永言律本，运谱历轨，汜览五际，其枢在水。”又云：“历数之运，际始之道，曰《汜历枢》。”《诗纬》采《齐诗》之说，以三百篇配阴阳五行、天干地支。如《汜历枢》云：“《大明》在亥，水始也。”午亥之际为革命，配《大明》，即武王伐纣“革命”之诗。历数运行，贵在掌握革命时机，亥为水始，当革命之际，乃历数运行之关键时刻，故名《汜历枢》。上述内容详见清代陈乔枞《诗纬集证》本、胡薇元《诗纬汜历枢训纂》本，以及今人姜广辉《齐诗“四际五始”说揭秘》（姜广辉《中国经学史·汉唐编》岳麓书社2023年3月出版）。

《周易·革·彖传》云:“汤武革命，顺乎天而应乎人。”“汤武”即商汤王和周武王，“革”就是改变，“命”即天命。古人认为王者受天命，革命便是王者易姓、改朝换代的变动。商汤王推翻夏朝、建立商朝和周武王推翻商朝、建立周朝，顺天应人，是中国历史上两次有名的革命，尤其是后者在政治上和文化上极具典型性，具有划时代的意义。《大明》是《诗经·大雅》中一首叙述和歌颂周武王发动武装革命、推翻商纣王朝的开国史诗。《诗纬·泛历枢》所宣扬的“四始五际”说，是一种揭示政治改革与政治革命时机规律的政治哲学。该学说认为，“亥”是十二地支中的最末一位，其对应的坤卦（䷁）是个纯阴之卦，象征阴气极盛、盛极而衰，意味着旧的周期即将结束、新的周期即将来临，象征旧王朝即将灭亡、新王朝即将兴起，这种新旧王朝的更替就是“革命”。“巳”为地支的第六位，其对应的乾卦（䷀）是个纯阳之卦，象征阳气极盛、盛极而衰，过“巳”则到“午”，“午”对应的是姤卦（䷫），卦象为下巽（☴）上乾（☰），一阴在下、五阳在上，阳谢阴兴，是阴气当令，故“巳”又称“地门”；“亥”为地支的第十二位，其对应的坤卦（䷁）是个纯阴之卦，象征阴气极盛、盛极而衰，过“亥”则到“子”，“子”对应的是复卦（䷗），卦象为下震（☳）上坤（☷），一阳在下、五阴在上，象征已经回阳，号称“一阳来复”，是阳气当令，故“亥”又称“天门”。“天门”是天神出入之处。“神在天门，出入候听”，是说天神出入此间视察人间帝王兴衰得失，善则昌之，恶则亡之。再加上宋均注“神，阳气，君象也。天门，戌亥之间，乾所据者”，其文化意蕴更为显豁。因此，水族先民选择于“戌亥之间”这个夜半来开始进行端节祭祀，并忌沾荤食，其政治目的非常明显，说白了，就是“周期终结，宜于革命”。

另外，《周易•坤•象传》：“上六：龙战于野，其血玄黄。”“龙战于野，其道穷也。”王锦民《周易新注》云：“龙战于野，群龙交战于郊野，龙战喻征伐。”“其血玄黄者，意谓群龙交战，其血流淌于原野，斑斓而成纹。”“经文两句，义当分断，‘龙战于野’为征伐之喻，‘其血玄黄’则喻施教于民，征伐之后，乃行教化。大人以战争传播文明，固为上古之常事也。”明代许宗鲁《渡白沟》中的“英雄各乘御，龙战血玄黄”，近人马骏声《赠亚子》中的“万里归来气不扬，中原龙战血玄黄”，柳亚子《次韵奉和毛主席惠诗》中的“东道恩深敢淡忘，中原龙战血玄黄”，郭沫若《登南岳》中的“中原龙战血玄黄，必胜必成恃自强”，皆用此义。由此可见，王锦民先生的新注是持之有据的。“亥”对应的是坤卦（䷁），该卦上六爻（由下往上数第六爻）有征伐之象，水族先民选择于亥日开始过端节，而且以马鞍、马鞭、马辔、战刀、鸟铳（鸟枪）等器物作为祭器，祭祀仪式含有军事元素，该节日显然与征伐有关。

按照《诗纬·泛历枢》“四始五际”的说法，“午亥之际为革命”，“午”虽然也具有革命的政治哲学寓意，但“巳”为地支的第六位，其对应的乾卦（䷀）是个纯阳之卦，象征阳气极盛、盛极而衰，过“巳”则到“午”，“午”对应的是姤卦（䷫），卦象为下巽（☴）上乾（☰），一阴在下、五阳在上，阳谢阴兴，是阴气当令，故“巳”又称“地门”。水族七个批次的端节中，有五个批次是依次连贯数“亥”而过，另外两个批次分别是择“午”而过和择“未”而过。从《天干地支主旺表》来看，“亥、子、丑”主旺水，与族称“水”（闽语、粤语和客家话均读如“睢”，下同）相匹配，而“巳、午、未”主旺火，与族称“水”相冲突，且与“神在天门，出入候听”和“神，阳气，君象也。天门，戌亥之间，乾所据者”这些政治哲学观点互相矛盾。

从节庆文化的角度来看，日期选择、祭祀内容和活动形式，鲜明地体现出节日的主题。在中国传统社会里，上至皇帝贵族，下至平民百姓，无论办什么事情，在择日方面是非常讲究的，尽量趋吉避凶，以期心想事成。水族先民过端节，除了庆祝丰收以外，还要搞作战动员，所以特地举行部族公祭和军事演习，彻底清洗祭器，严格忌荤吃素，深切缅怀在战争中阵亡而未能收敛尸骨、入土为安的部族将士，必须在马坡散场之后，才能开荤待客。这是非常严肃的大事，岂能视同儿戏？节期岂能随意确定或任意更改？由此可见，有传统文化渊源的端节，就是正宗端节；无传统文化渊源的端节，就是变异端节。针对这种现象，笔者极力主张必须严格区分“正宗端节”与“变异端节”，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看，是有确凿的传统文化依据的，并非空穴来风。面对这一观点，过变异端节的人士心里可能不舒服，但在铁的事实面前，必须端正态度，实事求是，正确面对，毕竟无视历史、破坏规矩、践踏文化的人士，是他们的祖宗，而不是他们自己。

行文至此，应该告诉读者，水族先民为何将族称由“睢”修改为“水”。称为“睢”，是“以地名族”，体现族群来自睢河流域；修改为“水”，是“以事名族”，“事”即“起事”之义，体现族群是铁打的革命派。族称由“睢”修改为“水”，虽然意思变化了，但在闽语、粤语和客家话中，“睢”与“水”读音相同，都是[sui³³]，至少还能通过“谐音双关”这种修辞手法所产生的语言表达效果，在心灵深处唤醒族群成员对故土的历史记忆——睢河，这应该是水族先民修改族称的初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