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小学时光（水族人的散文，潘鹤）

我的小学时光

潘鹤

一个在复旦大学读研究生的朋友，前几天来我所在的城市。我们在一家咖啡厅闲聊，谈到小学时光时，他说那时候自己在旁人眼里很是优秀；除了功课，钢琴、绘画、奥数，他都样样在行。可他并不怎么愿意提起那段岁月。朋友说：我的童年不值得回忆，因为无关快乐，它只有压抑和忙碌，在父母预先设定好的管道中来回穿梭罢了。看他那样子，我便说，也许只有经过这样严格的训练，你才有机会进入复旦这样的名校深造。他苦笑着说，要是进入复旦以没有童年和日渐枯竭的想象力为代价，我宁愿放弃这所谓的光环。过后我稍稍谈起自己的年少时光，从小就出生在大城市的朋友很惊奇，觉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种童年，他带着羡慕的神情要我重新讲述那段时光。

小时候我很笨，左脚的鞋子我经常穿到右边来。为这，父亲狠狠地骂了我一顿，可我还是改不了，屡教屡犯。父亲很喜欢那些上学的孩子，可面对我的愚蠢，他没有抱任何希望了。上学的前一年，父亲叫我去山里放牛，本来我想好好表现，让父亲觉得我也并非那么愚不可及。哪想到第一天，我就把牛弄丢了，在那片广阔的山野里，我抹着眼泪，四处寻找那头水牛，可终究是找不到。因为害怕，也就不敢回家，傍晚时分，对面山路走来寨里的一位老人，我焦急地问他，是否看到一头长着两只弯角的水牛？老人哈哈大笑，告诉了我牛所在的方向。这本该是一件好事，哪想到他回家后，直接把我打听水牛的原话告诉我的父亲。晚上归家，大家都笑我：谁家的水牛头上长的角不是弯的？我打听水牛的问话顿时成了寨里的笑柄。

第二年九月开学，我没能去上学，是父亲不让。第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，寒假过后，第二学期又要开始，我仍然没有去读书。直到这个学期还差一个月就放假的时候，父亲看到我会背《增广贤文》里面的句子，才让我跟着几个堂哥去学校。学虽然上了，但什么都不懂，人家朗读，自己也跟着乱读一通，父亲事先就跟老师交代过，对于我，老师也不太管。那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儿，大家张开嘴巴狠劲地读，我就狠劲地看他们张开的嘴，要不就钻到墙角寻找蚂蚁或捕捉蜻蜓什么的。

期末考试，糊里糊涂地也没有去参加，不过就算是参加了，我估计也做不出那些题目来，结果大概还是零分罢了。暑假过后，那年九月，交了五元学杂费，算是正式读一年级。因为家里深知我的“聪明程度”，所以没在我学习上布置任何任务。因为顽皮，在上学的路上时常跳到河里捉鱼，要不就去烧马蜂窝，有一次把山烧着了，火势很猛，大家只好折断树枝，奋力灭火，万幸火被扑灭。只是眉毛已被燃光，头发也被烧了一部分，那些灰裹在脸上，加上汗水浸泡，满脸黑不溜秋的，像吓人的山鬼，最担心的是衣服被烧破的那几个洞，回家迟早要被发现，免不了又得挨批。

那时候，学校没课表。早上语文，下午数学，这样轮着上，偶尔来一两节思想品德课，就算是调剂品。学期快要结束时，往往来一个下午的《学习雷锋好榜样》，那就足够趣味无穷了。

二年级的时候，我有一门功课意外考到了100分，面对这份突然，父亲感到十分意外，这完全不在他的想象之中。看到我能考到100分，父亲总是很高兴，过后也就任我去顽皮了。我读三年级的时候，有一次老师交代写日记，我在自己的作文本上写：上学的路上，大家都跳小河里捉鱼，只有我迎着朝霞，穿过风儿，朝学校走去……

这篇作文赢得了老师的赞赏，他打了七十五分，这分数在那时的确算是高分了，后边还附上一段激励十足的评语。我这篇作文并没有作假，那天我的确没有去捉鱼。往常都是我带头捉鱼的，但那天有人先下河了，我就没有跟着去，我最不喜欢跟在别人后边做同一件事情了，比如捉鱼。

上学路上可以尽情地玩耍，回来也是，只要不耽搁到放牛和砍柴这两件正事就行。我记得那时没有家庭作业，或者极少。夜夜，在月光下玩得精疲力尽。

青青的山，都是树木。绿绿的田野，都是禾苗。弯弯的河流，都是鱼虾。红色的蜻蜓，白色的蝴蝶，轻捷的燕子。这些都可以写到作文里去，因为这样写充满着好玩的动机。

三年级结束后，转到公路旁的敬老院读四年级，敬老院被绿油油的田野围着，旁边的山上，有高大的树，树的下边有寨子，也有竹林。那时开始迷恋课外读物了，只要能借到手，不管啥书都看，老师不管，家里人就更是不会管了。

通往乡里的公路不好，一到周五，我们每个同学各自从家里带一把小锤，在老师的组织下，排着队跑到公路上敲敲打打，想整平公路。老师布置作文，一提美丽的家乡我就写山写树，题目如果是“一件有趣的事情”，我就写下水捉鱼上树掏鸟窝，碰到“终身难忘的事”又写放火取暖差点烧了山。件件都是真事儿，用不着瞎编乱造的，如此时光，才听青蛙呱呱地叫，转眼间，又见树木郁郁葱葱，一晃小学就毕业了。

我对朋友说，我常庆幸，在我幼年时期，父亲在我的学习上没抱过多的希望，使我在学习中甩开了家庭带来的压力，自由地读书。在长大以后的岁月里，时常看到很多孩子背着硕大沉重的书包，两点一线，来去匆匆。我觉得学习是一件不能急于求成的事情，它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，无须以牺牲自由和快乐为代价，来换取这种异常的紧迫和压抑。童年就应该尽情地玩耍，使人的天性得到尽情地发挥。缺乏玩耍、缺乏山水、缺乏与自然融合的童年，就会缺失快乐，没有快乐的童年会丢失一些重要的天性，比如想象力。我觉得一个人的想象力是最可宝贵的，缺乏想象力的知识，那是堆砌的砖块，它缺少生命原有的灵光。自由随意，没有过多约束的童年，辽阔的田野和静谧的山中孕育了我的小学时光，它们给了我无限的感触和永不枯竭的想象力，成为我人生最可宝贵的东西，让我的灵魂在今后的岁月里永远温存似玉。

（原载《南川日报》2013年6月17日）